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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个不平凡的早晨,在从村庄通往火车站的大道上,我和拖拉着我奔跑的母亲在路人的眼里应该是古怪而有趣的一场小戏的一个片断。
不但路上的行人注意到了我们,连路边的狗也注意到了我们。
它们对着我们狂吠,有一条还追着我们咬。
母亲在遭受了沉重的精神打击之后,竟然没有像某些电影演员表演的那样把猪头掉在地上,而是牢牢地提在手里,就像仓皇逃窜的士兵决不丢下手中的武器。
母亲左手拖拉着她的儿子我,右手拎着为了与我爹重修旧好而破天荒买来的猪头,艰难地往前奔跑。
我看到她的干瘦的脸上布满亮晶晶的水珠,不知是汗还是泪。
她气喘吁吁,嘴唇不停地嚅动着,嘴里发散出一些断断续续的骂声。
大和尚,她还在骂,你说该不该把她送进拔舌地狱?
一个骑着摩托车的男人超过了我们。
他车后的横棍上挂满了白色的大鹅,杂乱的鹅颈像弯曲的蛇一样晃动着。
从那些倒悬的鹅嘴里,淅淅沥沥地流出浑浊的水,宛如公牛在行进中撒尿。
干硬灰白的土路上,留下断断续续的湿线条。
鹅们发出痛苦的鸣叫,黑色的小眼睛里流露出绝望的光芒。
我知道它们的肚子里被注满了污水,从我们屠宰村出去的东西,不管是死的还是活的,都注满了污水。
牛注水,羊注水,猪注水,有时候,连鸡蛋也注水。
我们村里有一个著名的谜语:在屠宰村里什么东西不能注水?谜面造出来两年,没人能猜到谜底,但是我一猜就猜到了。
大和尚,你能猜到吗?哈哈,你也猜不到,但是我一猜就猜到了。
我对那个制造谜面的人说:是水,在我们屠宰村,只有水里不能注水。
骑摩托车的男人回头看我们。
他妈的,我们有什么好看的?我既恨母亲,更恨看我们的人。
母亲早就说过,笑话孤儿寡母要遭天谴。
果然,就在那人回头看我们的一瞬间,他的摩托车撞在了路边的杨树上。
那人的身体往后仰过来,双脚的后跟在吊鹅的横杆上搭了一会儿,几十根柔软的鹅颈凌乱地缠绕在他的腿上,然后他就翻滚到路边的水沟里。
那人穿着一件像铠甲一样闪闪发亮的猪皮上衣,头上戴着一顶在那个年头很流行的粗毛线织成的套头帽子,鼻梁上架着肥大的墨镜。
这副打扮,与电影里那些黑社会的杀手没有什么区别。
在一段时间内,风传路上有劫道的,为了壮胆,我的母亲,也弄来这样一套行头把自己装扮起来,她还学会了抽烟,当然她绝对舍不得抽好烟。
大和尚,你如果能看到我母亲穿着黑色猪皮外套、头戴绒线套头帽子、眼罩墨镜、嘴叼烟卷,端坐在手扶拖拉机上那副派头,你真的想象不出她是一个女人。
在他骑着摩托车一闪而过时,我没有看清他的面孔;在他回头看我们时,我还是没有看清他的面孔;只有当他仰面朝天跌翻在结了一层薄冰的路沟里、惯性使他的帽子和墨镜飞了出去,我才看清了他的面孔。
他是我们镇政府大院里的炊事班长兼食品采购员,是我们村子里的常客。
多年来,镇上的党政干部和来往客人吃的食物,凡是涉及脂肪和蛋白质的,都是他从我们村子里采购的。
这是一个政治上十分可靠的人,如果干这个工作的人政治上不可靠,那我们镇上的领导人的生命安全就没有了保障。
这个人是我父亲的酒友,姓韩,韩师傅,父亲让我叫他韩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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