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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鸣楼这样只接待城中官绅及女
眷的高级食府,最晓得客人们的习惯,因而在主楼东边,还辟出一间雅阁。
小轩窗外蕉叶芙蓉、假山秀石,屋内则布置成书房模样,长几、笔墨、宣纸、颜料一应俱全,供客人们吟诗作对、舞文弄墨。
郑海珠在案几上铺开纸。
兴致勃勃的小蕙珍,则将磨好的墨的砚台移到她面前,然后跪到圆几上,盯着宣纸。
郑海珠侧头看她,觉得小姑娘瞪着两个圆眼睛,腮帮子鼓鼓的,又萌又机灵,不由想起前世在现代,自己养的两只猫咪。
那些文思枯竭、交不了稿子、爆不了更的夜晚,两只猫就这般一左一右陪在自己身边,瞅着键盘或者屏幕,加油鼓劲似的。
不过此刻,郑海珠没有上辈子卡文的痛苦感觉,而是下笔如有神。
寄托灵魂的这具原身,留着女红与丹青的手指肌肉记忆,郑海珠从漳州龙溪县醒来的头几天,就发现自己能画工笔线稿,和当地织漳绒的画本师傅,不差太多。
而自己拥有一个现代人关于中外美术史知识的积累,以及开阔发散的思维,则大大加持了这个原本简单的金手指。
韩希孟钻研日本浮世绘的那几日,郑海珠毫不犹豫地给女主人画出一幅减配版的葛饰北斋《凤凰》。
葛饰北斋是一百多年后的日本浮世绘画家,此世的明代人也好、东瀛人也罢,自然都不晓得。
韩希孟从未见过那样与众不同的凤凰,又有形,又无形,看凤不是凤,飘渺浑沌中,惊喜中盘究起来,郑海珠只说白日里看久了几幅倭画,夜间梦到一些轮廓,添上对小姐擅长的乱针绣的理解,便成就凤凰画稿。
一旦触类旁通,思维便打开了局面,现下对于天主教画作与绣品的构思,也是如此。
即使没有缪老太太和顾兰介的鼓励,郑海珠也坚信,将徐光启信奉的洋教,在宣传物料上进行本土化,是可行的。
因为真实的历史中,后世不少出土画卷、书籍显示,明末清初天主教在中国的传播,大量借鉴了本土宗教的传说。
而这种受欢迎的物料,宣传画、绣品的盈利,将是她养义塾的基金来源之一。
所以,今日天赐的投徐家所好的机会,不能错过。
郑海珠先画了福建人最熟悉的德化白瓷观音轮廓,踩在莲花上。
然后,回忆了一下参观西方美术画展时见过的各种圣母圣子像,她给观音大士画了一个镶金边的孔雀蓝袍子,再塞进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娃,头发微卷,绝不画肚兜,和观音一样都描了两个金圈,看着既像送子观音,又像圣母玛利亚抱着耶稣。
继而,郑海珠想到了从颜思齐那里讨来的早期浮世绘的富士山线条,画在人像背后,又添了仙鹤、凤凰、锦鸡,反正什么鸟吉祥,就给画上。
人像的前景,则是模仿的葛饰北斋的《神奈川海浪》,画了一片浪花。
徐蕙珍聚精会神地看到此处,好奇道:“阿珠姐姐,这个山和水,是哪里呀?”
郑海珠道:“你们教的典籍,是不是有一部叫《圣经》?圣经里是不是有一个故事叫出埃及记?里面提到红海?佛教里,是不是有个山叫须弥山?蕙珍小姐你看哈,我们大明百姓,你不管是传天主教还是传佛教,讲红海、讲须弥山,他们未必听得明白。
但你一说西王母的仙山,观音的南海,大伙儿从小就熟悉,一定秒懂。”
“秒是什么?”
徐蕙珍一脸问号,但很快恍然大悟,“你说的是不是一种很短的时间?祖父教过我,泰西先生(指利玛窦)的国度里,计时不用时辰、刻、息,他们用小时、分、秒。
所以,秒懂,就是很容易懂的意思?”
郑海珠咧嘴大赞一句正确,心道,果然最好的学区房,就是家长的书房。
小蕙珍却并没有得意之色,而是盯着线稿布局图,很认真地琢磨各处区域,分别用什么丝线和针法。
二人正拿着绣绷比划到画稿上时,只听身后的窗户吱呀一响。
郑海珠和徐蕙珍回头看,只见一个青衣蓝裙的年轻女子,手脚并用、着急慌忙地从窗台爬进屋来。
“你……”
“郑姑娘,是我!
茹韭儿!”
不待郑海珠眼里惶惑见浓,那年轻女子已自报家门。
郑海珠闻言再细瞧,认出来,是府城月河边的烟花巷里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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