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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起进北川县城,路侧都是烛火,两条火线,在青灰的天底下蜿蜒不已。
曲山小学隔着条河,没法过去,离河最近的大石头上,一个中年女人坐着看对面,一动不动。
叶哥在卖纸钱的地方选了很久,挑一个书包,选了红的,有奥特曼。
放下,又选了个蓝的。
地震之后有过一次大泥石流,他们在城里的房子被埋了,找了半天找不着。
他和叶嫂就在警戒线后跪着,香插在石块中间,对着小学的方向烧纸,叶哥看着纸灰飘飞,喃喃说:“你最喜欢背新的书包,这个书包你喜欢吧?”
文超转身一个人走了。
我和志全找了好久,发现他站在另一所小学的教学楼面前,一楼没了,二楼直接坐下来了。
志全对我说:“他就是从二楼跳下来的,看到自己的同学就差那么一点没能跑出来,只有头露在了外面。”
文超还是在那儿站着,一句话不说。
回到家里,给文超妈妈上坟。
他爸烧纸,对着墓地说:“往年清明都是你张罗,今年我弄,也不知道对不对。”
木讷的四方脸上带点凄凉的笑容。
他爸想再娶个女人,但孩子不接话。
他爸让我劝劝。
这不是靠劝能过去的。
文超跟我说,总是梦到他妈喊:“超娃子,吃饭。”
孩子脸上两行泪。
晚上,陈威说,我以为你当时会像“双城的创伤”
那个节目里一样,抱一下那个孩子,或者给他擦眼泪。
我没答话。
吃过晚饭,我一个人走了走。
大山里乌黑的沉默,一盏灯都没有,看的时间长了,才看到苍暗的云层滚滾而流。
我向北望。
这一年我没法回去给奶奶上坟。
前一年拔完杂草,在她墓碑前坐一会儿,上面刻着她享年九十四岁,想起小学的时候,我刚学会算术,在课本上算她的寿命,嗯,她是一九一〇年生,我要她活到一百二十岁,我歪歪扭扭地在课本上画加法等式……也就是……嗯,二〇三〇年……
她去世快六年了,我不跟人谈她,不看她照片,也不愿意别人跟我提她,每次梦里终于看见她的时候,心里都松一下:“看,她没死,我就知道。”
梦里她总是衣衫破烂,被人追赶,我把她护在身后,像动物一样对那些伤害她的人龇着牙,威胁他们,但最后,她总在我怀里死了,我绝望地抠着墙皮,墙都碎了。
有时候,在梦里我小声喊她:“奶奶。”
她靠在门边上,看着我,不认识了,说:“谁呢?”
我心里凄凉,又觉得,是我没照顾好你,不值得你认得。
看她手里拎着东西,我伸过手:“那我帮你拿吧。”
她递给我,我跟她一起往前走,她还容许我陪她走这一段路。
文超脸上的眼泪,我擦不了,感情在血肉里,尖刀剜不掉。
采访时我俩都坐在小板凳上,佝偻着忍受。
有一天叶哥说起儿子,说你们知道他什么样儿吧。
我摇摇头,不知道,也没问过。
他试探地瞄了下叶嫂,又看我,说:“锁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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