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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节（第1页）

&esp;&esp;仝则正仰面等他回答，素日清亮的眼仁早失了光润，只茫然微眯着，“暂时不能，也许是天太黑，又跌了一跤……”

&esp;&esp;他心里没底，也不想去讨论这个话题，鼻子里闻见血气，倏然转口问，“那人死透了吧？”

&esp;&esp;裴谨搂着他，点头笑起来，“一枪毙命，虽然视力受损，可你这状态，真是堪称神勇……”

&esp;&esp;一句话还没完，仝则蓦地从他怀里挣脱，偏过头，弯下身子大口呕吐起来。

&esp;&esp;这吐可是憋了好久，如今闻着刺鼻的血腥气，再加上经裴谨一提醒，仝则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亲手杀了个人，于是再也按捺不住，一径狂吐起来。

&esp;&esp;人是该杀，他心里半点纠结都没有，可再怎么说，毕竟是平生头一遭，肉体的脆弱侵袭着素来强大的神经，让他在此时此刻，毫无征兆地崩溃了。

&esp;&esp;裴谨当然都明白，并且感同身受，十几岁时

&esp;&esp;人这一生，难免要遭遇上几回飞来横祸，仝则也算不清自己赶上的是第几遭，梦里掰着指头数了数，终是自己宽慰自己道，看问题需要辨证，所谓福兮祸兮，古人还是诚不我欺。

&esp;&esp;好比这一回，倘若当真失明了，看在他为裴谨曾经鞠躬尽瘁，以及什么“救命之恩”

的情分上，再加上裴三爷那大气豁朗的人品，想必总能保证他下半辈子过得衣食无忧。

&esp;&esp;然后呢，努力训练自己眼盲心不盲的技能，凭经验、感觉继续做他的裁缝？人家贝多芬耳聋了尚能谱曲，他是不是也该身残志坚，甚至发奋图强？

&esp;&esp;作为一个乐观的悲观主义者，仝则扪心自问，自觉还算是比较合格了。

&esp;&esp;于是就这么着，心里暗藏一抹微微自满，以及十足自嘲的情绪，他慢慢地醒了过来。

&esp;&esp;第一道晨曦已经毫不吝啬的洒落在床前，睁开眼，他沉默了一刻，偏转头，光线笼罩在他脸上，却不能让他像平常那样皱起眉峰。

&esp;&esp;“醒了，”

裴谨的声音听上去近在咫尺，也像平常一样波澜不兴，“肚子饿了没？”

&esp;&esp;可惜，仝则依然只能瞧见一团模糊的人形，人形就坐在他面前，遮挡住了对于他来说，也就如同萤火虫一般的微光。

&esp;&esp;“你怎么还在，天都亮了，今天不用去军机处？”

&esp;&esp;一开口，嗓音自带了几分沙哑，仝则觉得眼下饿倒在其次，渴才是真的，而且舌尖发苦，唇齿间分明还留有一股子药香。

&esp;&esp;看来他睡着的时候，已经有人为他诊治过，并且还喂了药。

&esp;&esp;裴谨侧头，盯着包扎他额角的那块纱布看了许久，顺道敏锐地觉察出，他的小裁缝正若有所思的呆了一呆。

&esp;&esp;若说按常理，仝则此刻最关心的，该是他的眼疾能否痊愈，而不是自己该不该去军机这类狗屁倒灶的问题。

然而他不提，大抵还是因为紧张，这点毋庸置疑，从他抓着被子的手骨节泛白，便能清楚地看出来。

&esp;&esp;仝则当然有他的顾虑。

&esp;&esp;他可还没忘记上回被炸晕再醒来，裴谨是怎么气定神闲、好整以暇的消遣他，这人骨子里坏水多已不消说，但时至今日，他的顾虑，倒也不是来自于裴谨会不会再成心看他笑话。

&esp;&esp;而是，裴谨有可能不跟他说实话。

&esp;&esp;两个人走到这一步，平心而论，除非仝则反应迟钝，又或者是全无心肝，否则便真的不能再去怀疑裴谨的一颗真心。

&esp;&esp;这两者他显然都不具备，那么易地而处，倘若裴谨眼睛看不见了，他大概也不会直接了当的告知。

再将心比心，他会选择温柔照拂加上耐心鼓励，至少得让病患感觉到一线希望。

&esp;&esp;转念想想，他意识到自己的思路是跑偏了，可还是忍不住心口紧了一紧——如果躺在床上的人真是裴谨，他相信自己一定会日夜陪伴，尽全力充当他的眼睛，甚至充当他的拐棍。

&esp;&esp;——原因无他，只为裴谨的路实在走得够辛苦够曲折，这世上想取他性命的人，总是比想关心疼爱他的人，要多上许多。

&esp;&esp;“你怎么知道天亮了？”

&esp;&esp;那道人形光影忽然笑问，打断了床上人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

&esp;&esp;仝则回神，漫不经心道，“外头鸟在叫，只有早起这帮家伙才会莺莺燕燕，逮着虫，一个个都吃饱喝足了。”

&esp;&esp;裴谨轻轻一笑，“还挺有生活经验。”

&esp;&esp;“……”

仝则听着这句不咸不淡的夸赞，挑了挑眉，正琢磨坐起来要点水，那高大的人形便靠近过来，抱着他的腰和脖子，利索的把他扶成了靠坐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