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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平甲放下碗筷,凑过来:“我跟你去一趟,我告诉你。”
卞平甲带着他到伙房推了泔水桶车,又陪他挨班去收泔水,然后再推到伙房后面的猪圈去倒。
卞平甲在前面推着车,他跟在后面走,望着卞平甲窄削的肩背,他直想大哭几声,把一腔感激之情有力地表达一下,“好人啊,真碰上好人啦!”
他心里喊着。
在午饭后休息的时候,卞平甲凑过来同他闲聊,他这才知道了卞平甲的案由。
他原来是南州市第二医院的一个化验员,因会涂两笔仿宋,六七年在一次给单位写标语的时候,笔下一糊涂,竟把万寿无疆写成了无寿无疆,意思弄了个满拧,结果以书写反动标语罪判刑七年。
在刑期临满的前两个月,正赶上普及样板戏电影周,在看了《红灯记》回来讨论的时候,他说他最爱听“狱警传,似狼嗥”
那段唱,还说李铁梅要是活到文化革命怕也要打成叛徒,奶奶和父亲都死在狱中,她一个人让敌人放出来,几十年后在毫无旁证的情况下如何说得清呢?这两段话被其他犯人汇报了,最后以“恶毒攻击革命样板戏”
、“影射咒骂无产阶级专政”
的罪名加刑四年,所以一直在监狱里呆到现在。
他们来到猪圈,把泔水桶从车上抬下来,卞平甲见他很吃力的样子,叹了口气说:“这一天,真够你受的,明天还行吗?”
周志明脸上露出一点儿笑容,说:“凑合吧。”
“这是给新犯人的下马威,杜卫东刚来的时候也是这么给整服的,新犯人,都得当几天孙子辈儿的。”
周志明默默把泔水桶往猪圈里倒,倒完,他问:“田保善算干吗的,好像老犯人也怕他。”
“他呀,是厂里的杂务。”
“杂务?”
“就跟班长组长差不多,管教干部不在的时候,他负责。”
“那干吗不叫班长组长,要叫杂务呢?”
“犯人中间是不能分三六九等,不准封官挂长的,所以就叫杂务。
就跟前些年外面有的群众组织的头头不叫这个长那个长,而叫‘勤务员’一样。”
卞平甲停了一下又说:“他解放前是郑庄煤矿的大把头,坐了二十多年监狱,老狱油子了,你别惹他,郑三炮、林士杰都是他手下的。”
“郑三炮犯什么罪?”
“他叫郑三波,郑三炮是外号,抢劫犯,混小子一个。”
“林士杰呢?”
“杆儿犯。
啊,就是流氓强奸。”
卞平甲说完,特又补充了一句:“你提防他一点,这小子不正经。”
“田保善那么狂,队长们知道不知道?”
“队长?两眼黑,知道个屁!
这儿的干部不怎么样,从教导员那儿就没水平,连话都不会讲。
我在三分场渔业队那会儿,他还是全场革命组织大联合筹备委员会的哪。
有一次到三分场来给犯人讲话,讲什么来着,我想……反正稿子是别人给他写的,咳呀,他念都念不好,那个笑话大了。”
他们推着倒空的泔水桶从猪圈往食堂走,西面天际,晚霞把云霭烧得一片通红,金灿灿的十分耀眼。
监房年久变黑的房顶被火烧云映上了一层绚艳的色彩,一眼望去,倒也有几分动人。
周志明站下来,向房顶上跳动着的光晕望着,卞平甲却还在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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