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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光线阴暗,墙边堆满了竹器,篮子、筛子、匾子、笼屉,什么都有。
一个五十上下的男人,腰间围着一块白布围裙,手执一把竹刀,赤着双脚,正蹲在地上破篾编席子呢。
一根长长的青竹到了他的手里就像变戏法似的,不一会儿就变出了无数条细匀柔软的篾条来。
他的十个手指上都缠着橡皮膏,连看都不看佩佩一眼,仿佛没有注意到她从外面进来。
姚佩佩不知道怎么称呼他,想了半天,竟然叫他“汤碧云的爸爸”
,连自己都觉得不伦不类。
她说是来找碧云的,那男人头也不抬,半天才说:“她不在家。”
佩佩又问他:“碧云究竟出了什么事?怎么一个多月不去单位上班?”
“她不在家。”
还是这句话。
随后,他从地上爬起来,拿着那把竹刀,拖上鞋,揭开门帘进里屋去了。
不一会儿,就从里面传来了唰唰的磨刀声。
姚佩佩从碧云家出来,沿着河岸往前走了很长一段路,忽听得背后有人在叫她“宝宝”
。
她回过头,看见碧云的父亲正在门口向她招手呢。
佩佩赶紧返身往回走,那男人领着她进了屋,踮着脚,绕开地上的那张快要编好的竹席,走进里屋。
那男人什么话也没说,指了指墙边搁着的一张梯子,然后带上门出去了。
原来上面还有一层木板搭成的阁楼!
姚佩佩顺着窄窄的木梯往上爬,很快就看见楼板上搁着一架纺车,墙洞里点着一盏美孚灯。
汤碧云身上裹着一条薄被,头上扎着一块白布,正半靠在墙边,冲着她笑。
“该死的羊杂碎,你搞什么鬼!”
姚佩佩骂道。
话没说完,就“哎哟”
一声,脑袋早已重重地撞在了房顶的梁上。
汤碧云连喊“小心”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汤碧云往里挪了挪身子,让佩佩和自己并排坐下来。
她撸起佩佩的头发凑在灯前看了看,笑道:“还好,没给撞破。”
佩佩余怒未消,一把将她推开,叫道:“你发什么神经?这么长时间不去上班,一个人躲在阁上,坐月子呢?”
汤碧云只是笑。
她从枕头边摸出一只桔子来,剥去皮,递给姚佩佩。
佩佩一扭身,不去搭理她,嘴里道:“我再也不理你了,刚才我在外面盘问了你爹好半天,你在阁楼上怎么会听不见?你爹也是爱搭理不爱搭理的,害得我差一点白跑一趟。”
“我爹这个人,脾气怪得很,你别见怪,他是谁都不理的。
就是我,要跟他正经说句话,也不太容易。”
“你爸爸老家是不是在洲上?”
“你怎么知道?”
“他刚才叫我宝宝。”
“那地方人就是见到毛主席,也是要叫他宝宝的。”
汤碧云说,她父亲十多岁就从洲上出来,在梅城开了一家竹器店,可49年一解放,竹器店就关门了,这些年就连摆个小摊政府也不允许,她父亲只好偷偷地在家里编些篮、筛、笼、匾,每逢江北集市的时候,天不亮就挑出去卖。
有时碰到县里的巡防大队,就把他的竹器担子整个抛到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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